“这么晚了还过江?”舟子埋怨着,却撑开渡船。她怕他不肯开船,抛了一个雪亮的银元在船板上,藐视地说:
“一块钱一渡,要得吧?”
舟子笑了,一个忘记疲乏的感恩的笑,拾起钱来装到衣袋里:“要不了这许多钱。”船摇开了,船头和船尾拨转好了。江上的月是清白的,远处近处,有霏霏的烟雾,烟雾里回雁峰的影子使她记起山峰下桃林里的娘家,她记起桃林里的童年,她记起娘临死时拉着她说的话:“这小妮子命不坏,我病不好了也放心她!她婆婆家有好几顷水田,有铺子,人口又少,公婆又不老,过门有吃、有喝、不用操心……”这些话在记忆里如小冷箭似的刺在她的身上,皮上起着鸡皮疙瘩。舟子问:
“停在哪里?”
“眼前是什么地方?”
“王家码头。”
“再撑下去!”她恨王家码头,她恨那一片洗过衣服的沙滩。船吱吱的在月光下晚风里的湘江上漂去。两岸的灯火如失了光芒的小星,错落地流闪,飞逝过去。她自己忽然想到一个归宿——死,她命舟子拢岸。
“这不是码头啊!”
“这儿好,停下!”在一元钱的权力下,他顺从地把小船停泊在这参差不平又生着小樟树丛的岸边。她回看长流的江水,她看着回棹的渡船,她要死。小儿清晰的笑脸忽然呈现在月光里,她喃喃地说:“好!妈妈不叫江水带走,妈妈要到小宝宝的旁边去。”